導讀

長期以來，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完善與各國的貿易、收支需求之間存在矛盾，而近期美國對俄制裁反映出美元“武器化”特征使矛盾愈發尖銳。許多國家已經開始嘗試美元替代方案，盡管短期來看替代選項在效果與穩定性方面都存在一定缺陷、以美元為核心的國際貨幣體系不會發生根本動搖，但未來影響力不可低估。

長期以來，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完善與主權國家在貿易往來、資金流動、收支調解的客觀需求之間存在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難以找到能持續穩定發揮結算、計價、儲蓄功能的國際貨幣。正如“特里芬難題” (Triffin Dilemma) 所揭示：美國向世界提供流動性以滿足交易需求，因此其國際收支長期處于逆差，將帶來美元幣值的不穩定；但美元作為國際貨幣核心的前提是必須保持美元幣值穩定——這兩個要求互相矛盾。

進入信用貨幣時代，盡管美元仍充當了主要國際貨幣，但這一安排的不利影響也日益凸顯。

俄烏沖突爆發后，美國對俄制裁所體現的美元“武器化”使已有矛盾更加激化。從僅僅是貨幣價值不穩定、政策效應負溢出性等經濟問題，到疊加資產沒收、安全威脅的政治問題，國際貨幣體系不健全所帶來的惡果進一步暴露。為更安全地解決交易需求，主權國家將加速探尋美元以外的替代選項。在區域或雙邊層次，一些國家將拋棄美元而直接使用貿易伙伴的主權貨幣進行結算，其長期影響將導致碎片化的貨幣區塊產生，沖擊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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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來講，在美國經濟實力、科技水平，以及貨幣使用網絡的支撐下，美元的國際地位短期內不會發生根本性動搖。放眼其他國家的法定貨幣，因為國家經濟發展的疲軟或因國內市場流通性不足，也難以成為能完全替代美元的、新的主要國際貨幣。但盡管如此，當前已經出現了一些替代選項的嘗試。

第一種嘗試是明確規定以其他主權貨幣進行大宗商品交易，如俄羅斯應對美國制裁所推出的“盧布結算令”。此規定將貨幣與實物資源掛鉤，是一種公開的“去美元化”，短期內有助于俄羅斯貨幣匯率與國內物價的穩定。然而，這一選項的缺陷在于，如果單一國家無法壟斷對實物資源的供給，或缺少穩定的交易合作伙伴，那么將反過來影響國際市場對其資源的需求。比如若歐盟嚴格執行在2027年停止使用俄羅斯石化能源的計劃，“盧布結算令”是否能長期發揮效果則存在較大不確定性。

第二種嘗試是建立不經由SWIFT系統的交易平臺，如法國、德國、英國等歐洲國家聯合設立的“支持貿易交流工具” (INSTEX) 機制。2018年5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對伊朗重新實施經濟制裁后，歐盟國家試圖建立不使用美元的替代機制以重新推動與伊朗的貿易往來。然而，經過接近三年的運行，INSTEX的規模與應用范圍卻未得到顯著擴展。當前主要以維護人道主義為由，在2020年3月完成了以出口醫療器械為主的第一筆交易。該機制之所以未得到廣泛運用，一是緣于美國的壓力，二是因為歐洲國家并沒有完全另起爐灶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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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嘗試是數字加密貨幣，隨著區塊鏈技術的興起，這種選擇成為新的可能。加密貨幣有限總量的設計在理念具有吸引力，特別是美國在近年來大幅增加貨幣供給后，投資者考慮把加密貨幣作為新的價值儲存工具。與此同時，“去中心化”使其難以被某一中心節點控制，隱秘性與安全性的優勢可幫助規避美元制裁。然而，這一新型貨幣也存在諸多不足。一方面，價格的劇烈波動使其難以充當穩定的交易媒介。2022年加密貨幣市場的總價值已萎縮至不足1萬億美元，比特幣價格也大幅下跌65%。另一方面，許多主權國家都對加密貨幣持反對或抵制態度。中國已經明確規定加密貨幣交易為非法，印度、委內瑞拉也開始對加密貨幣交易進行大幅征稅。

不能否認，當前的替代選項在效果與穩定性方面都存在一定缺陷，但我們也不能以完全靜止的視角去看待問題。由于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完善與國際交易需求的矛盾持續存在并不斷激化，盡管現如今并沒有任何選項能夠直接從整體上改變國際貨幣體系，但國家之間務實的嘗試、探索，可能會在邊際上“自下而上”地發揮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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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金磚國家群體能否以及如何發揮影響值得長期關注。《金磚國家經濟伙伴戰略2025》中明確指出了優先合作領域，其中就包括推動本幣在相互支付中的使用、加強金磚國家在支付體系方面的合作、合作開發新的金融技術等，體現了“去美元化”的傾向。在國家層面，中國開發了“跨境銀行間支付系統” (CIPS)，俄羅斯開發了“金融信息傳輸系統” (SPFS)。在集體層面，探索建立“金磚支付”使金磚國家貨幣作為對外支付的直接兌換成為可能，從而減少對“維薩” (Visa) 和“萬事達” (Mastercard) 等支付組織的依賴。6月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四次會晤北京宣言》明確提出，建立金融領域的知識交流平臺，迎各國央行在支付領域進一步合作。嘗試擴大合作伙伴的“金磚+”提議，也意味著金磚國家合作的影響力與潛力不可低估。

總體而言，雖然美元優勢仍舊穩固，但“武器化”將進一步刺激其他主權國家對替代選項的探尋，以解決國際經濟交流中的客觀需求。至于“美元霸權崩潰”是否成立，需認識到這更像是一個可能存在的衍生結果。我們既不可僅強調美元的優勢而忽略矛盾的客觀存在，也不可過于激進并給出絕對性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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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為中國觀察智庫獨家約稿，英文版標題為 "Active def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