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古圣先賢在很多領域創制出垂范千古的經典著作，奠定了中華文化的基礎。除了儒家、道家等經典，醫學領域有《黃帝內經》，數學領域有《九章算術》，而經濟學領域有成書于戰國時期的《管子》。近日，“道中華”對中信改革發展研究院研究員翟玉忠進行專訪，解讀《管子》經濟學思想及其對中華文明的影響。

記者：孔子對管子的評價很高。有人說《管子》是一部政治經濟學著作，您如何看待這種觀點？

翟玉忠：管子是春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齊桓公的宰相，但《管子》成書于戰國時期，因此，我們不能認為《管子》一書是管子寫的。

《管子》一書內容龐雜，融合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等諸家觀點，它的經濟學思想主要體現在《輕重》諸篇。

一百年多前，梁啟超在他的著作《管子傳》中專辟一章論述管子的經濟思想。梁啟超指出，英國人亞當·斯密的經濟學思想是以個人為本位的，缺少“國家”這個環節，其實這是在批評微觀經濟學的缺陷。梁啟超認為，研究經濟問題，不能只重視個人而忽視集體，國家是集體的最高表現形式，應該重視國家在經濟活動中的功能，而管子開啟了這種經濟學思想的先河。

中西方都很早就產生了經濟學思想，相比之下，《管子》是中國最早論述宏觀經濟學理論的書籍，講國家如何調控市場，使商品物資、市場物價保持相對平衡狀態，也保障國家財政收入等，這與中國人重視整體的思維方式有很大關系。即使在今天，《管子》經濟學思想仍然能夠給我們提供很多有益的啟發。

記者：《管子》這部著作對市場的功能有怎樣的認識？

翟玉忠：對市場的認識，《管子》和現代經濟學的觀點類似，都認為市場具有資源配置的功能。《管子·小匡》說，商人居處相聚，他們觀察年景的好壞，了解國內的情況，關注鄉土的貨物，預知市場的物價。他們趕牛駕馬，運輸商品，周游四方。他們根據物資多寡，估計商品貴賤，賤買貴賣，互通有無，所以羽旄一類的珍品，不必遠求而至；竹箭—類的產品，在國內就有剩余。《管子·侈靡》說，“市也者，勸也”，“勸”就是鼓勵、促進的意思，也就是說市場促進工商業的發展。

《管子·侈靡》提出，有財利然后能流通，有流通然后能夠立國。《管子》也有外貿思想，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內守國財而外因天下”。意思是說，盡力避免本國財物流失，又要不斷吸收外國財物。管子治理齊國的時候，非常重視發展商業貿易，積累財富，最后實現了富國強兵。

中國歷史有重農抑商的傳統，但同樣也有重視商業的思想。從先秦到明清，這方面的記載很多。《史記·貨殖列傳》記載了許多巨商，漢武帝時期長期主管財政的桑弘羊也是大商人。

記者：您提到《管子》重視國家對市場的調節，具體而言，《管子》提出了哪些調節手段？

翟玉忠：《管子》認識到市場存在缺陷，市場不能夠自動實現社會均衡，還需要國家去調節。

《管子》提出商品和貨幣雙向調節的方法，而不是像現代貨幣主義那樣用單一的貨幣手段方法。貨幣主義政策很容易淪為少數人斂財的工具，不僅難以起到穩定市場的作用，還會導致金融泡沫，引發市場動蕩。

農業時代最重要的商品物資是糧食，這就需要政府擁有大量糧食儲備和貨幣。《管子》的具體方法是“據有余而制不足”。當市場上物資不足時，就把儲備的物資賣出去，當市場上物資過剩時，把市場上的商品收購起來儲備。糧食物資多余的時候，人們愿意低價賣出，政府則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收購，避免谷賤傷農。當糧食物資不足的時候，價格飛漲，政府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售出。這樣一來，市場就會趨于穩定，防止商人過度投機。由于物資短缺導致物價上漲，政府拋售的價格高于收購價格，這樣政府也增加了財政收入。在這個過程中，國與民兩利、公與私兩利。

《管子》有很多這樣的案例，這種國家調節市場的思想又引發出中國的“常平倉”制度。常平倉是什么機制呢？簡單說就是用基本商品儲備穩定現貨價格。我們可以把常平倉比作一個蓄水池，市場上商品價格過高時，常平倉就將儲備的商品投向市場，增加市場供應，讓商品價格回歸到正常水平；當市場上商品價格較低時，常平倉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收購商品，減少市場供應，讓商品價格恢復正常水平。

記者：《管子》經濟學思想對中華文明有怎樣的影響？

翟玉忠：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崇尚中和、平衡理念，道家、儒家、陰陽家都有這種思想。《管子》經濟學思想重視國家調控與社會均衡，是中國哲學思維的反映，具有鮮明的中華文化特色。

從春秋時期的管仲，到西漢桑弘羊、唐代劉晏，再到北宋王安石，他們的思想都帶有“輕重之術”的色彩。大家公認“輕重”一詞泛指中國傳統經濟思想。清末民初，當西方經濟學傳到中國的時候，當時有學者直接將英文的“economics”譯為“輕重學”。由此可見，《管子》經濟學思想的影響。

1937年“現代證券之父”本杰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1894—1976）出版《儲備與穩定》一書，他加了個副標題“A modern ever-normal granary（現代常平倉）”，以提醒人們這一理論的中國起源。

《管子》經濟學思想直接以自然原則作為經濟生活的基本準則，也就是說因順自然，按照自然的生產能力和時序進行生產，將生態保護與經濟生產制度性地協調起來。實踐自然原則要求國家按照季節調控市場需求。

《管子》認識到了市場的重要性，同時也注意到不受調節的市場會破壞社會整體平衡性，導致社會兩極分化。所以，《管子》不厭其煩地提到國家調節社會財富的分配，目標是實現百姓安居樂業，社會和諧發展。今天，我們扎實推進共同富裕，防止兩極分化，其中蘊含著深厚的中華文化基因。

受訪者簡介：

翟玉忠，中信改革發展研究院研究員。